圆梦

做了半辈子的文学青年，父亲压根就没想过让儿女们继续去做什么作家梦，所以当几年前还是个学生的我忽然发表了一个短篇小说，而且是在父亲半生梦想发表一篇作品却始终未竟的省作协文学月刊上，父亲就很长时间回不过神来，然后极其欣慰地舒了一口气说，想不到我的梦圆到了儿子手里，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其时父亲已经搁笔多年，精力和心思都用在我们兄妹三人的成长和学业上，不复充满激情和遐想的文学青年，成了一位地地道道敦厚慈爱的父亲。

我小的时候，文学正是很热门和高尚甚至神圣的事业，家里常来常往的是和父亲一样痴迷狂热的文学青年，他们围坐在小饭桌上，趴在老土炕上，很投入地探讨某篇小说故事情节的设置；每张脸上都写满庄重，使我感到平时很亲近的他们神秘又陌生。可惜的是后来这些人都没有什么成就，甚至从未真正步上文学之路，他们属于长身体时在三年自然灾害中被饿过，求学期又被10年文化革命害过的那一代，心有余而力不足，文学纯粹是个梦想。省作协的文学月刊，七、八十年代在全国很有影响，父亲连续订阅了至少十年；其他的文学刊物诸如《小说月报》、《作品》、老版《萌芽》等，父亲也定期去临汾市新华书店买，骑自行车来回六十多里，寒来暑往风雨无阻。我能读懂书的时候，父亲买的书及刊物已经有两大柜子了，于是我的文学启蒙悄悄的从父亲的这个小型图书馆开始；父亲不知不觉将文学的种子播入我幼小的心田，希望在他的失意之外潜滋暗长。

常听人谈论中外的著名作家谁谁百败不馁，矢志不移，终于在几百次退稿后志者事成，成为一代大家。然而在父亲的那个年代，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成百上千次投稿的文学青年，屡败屡战，将大好青春献给了文学追求，虽然最终他们名不见经传，但是却真正为文学爱了一生中最宝贵的10年，20年，甚至终生耿耿。在我的眼里，他们丝毫不比成名成家者逊色丝毫。我正式从事文学创作后，有朋友问我为什么非要搞这不来钱的事情。我说原因有三点：一是我热爱我的父亲，二是为了圆父亲的梦，三是我热爱文学。文学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一种事业，更是一份血肉相连的感情，想想看，我怎能忘记父亲悄悄藏在柜子深处的那一摞摞退稿，那些牛皮纸大信套到底有多少封，多年来我一直未敢去数，也没敢去问父亲一声。

我们兄妹的追求，父亲从来只参考不决定，让我们自由发展。但是当我的第一篇小说发表后，父亲在小弟填报高考志愿时却说了一句：填报中文系怎么样？小弟说，爸，我也是这么想的。父亲就开心地笑了。后来小妹高考，就对父亲说，爸，我的作文不如哥哥们，但喜欢外语，就报外文系吧，将来哥哥们成了作家，我就把他们的作品翻译到世界各国去。父亲还是那样的笑，人却越见年轻了。